《芻議微型詩》賈紹玉
芻議微型詩之:微型詩貴小巧 文/賈紹玉
小,微已蔽之,不論。
且說巧。巧者,曰靈敏,曰靈巧,曰精巧,曰巧妙。
靈敏。思維在物與靈的碰撞中脫穎,火花擦亮的瞬間感悟,以精湛的技術表現出來:“牆角的花/你孤芳自賞時/天地便小了”(冰心《春水》三十三)。牆角之花,像往常一樣開放,也像別的花一樣豔麗,可有誰會去注意?只有詩人注意到了:無人欣賞的牆角之花是可悲的,然而更可悲的是花不自知,仍在“孤芳自賞”!一切目光短淺的人,不都是這樣陶醉在自閉自傲的小天地麼?由花而人,由牆角而天地,情景交融,哲理深蘊,靈動敏捷的思維,匠心獨運的詩意表達,叫人折服。
靈巧。巧在語言。微型詩受自身所限,不僅要去蕪雜,更要屏棄鋪陳。凝練,凝練,還是凝練。雖未必字字珠璣,但只有多一字嫌長,少一字嫌短者方為上品:“葬你/於心之一隅/我就是你的墓碑了”(王爾碑《墓碑》)。“葬你”,敍事,直接面對逝者講話,言為心聲,讓人倍感真實與親切;“於心之一隅”,敍事,並於敍事中抒發永遠的懷念之情;“我就是你的墓碑了”,極巧的神來之筆,詩眼點題,把懷念昇華到“我的形象(墓碑)就是你生前行為的寫照”的高度。此詩的靈思借助於巧妙的語言構建,融敍事,抒情,言志於寥寥15個字之中,倘若把詩人銘刻于內,繼志於心的懷念,以及彰顯逝者精神品格的決心鋪陳開來,那得多少文字!
精巧。不僅表現在構思的巧妙,也表現在表達的精細上。精細的表達更能展示詩人技藝的高超,也能給讀者更多藝術上的享受:“一枝很瘦的往事/有幽香/來自淡淡的故人”(鄧芝蘭《憶》)。你盡可以展開想像,這“往事”或許從“一枝”香的薄煙繚繞中走來,亦或是從“一枝”花的氤氳朦朧中升起,總之是被時空的距離拉得很“瘦”,長長的,遠遠的。那時的人和事已然“淡淡的”有些模糊,但是那“幽香”依然沁人心脾……詩人回憶往事時的溫馨情緒在“一枝”、“瘦”、“幽香”、“淡淡”的精細描寫中,表達得多麼細膩入微,多麼淋漓酣暢啊!
巧妙。不比尋常的構思,讓人意想不到的表現手法,承載著微型詩活潑鮮亮的生命:“黃河、長江/我兩行混濁的眼淚……”(塞風《贈詩神》)。詩人把對詩神的敬仰獻給了兩條母親河,獻給了孕育出五千年文明的祖國。在本該直抒胸臆,表達由衷的歌頌與讚美的時候,詩人卻突然筆鋒一轉,以暗喻的手法,讓母親河化成了歌者“兩行混濁的眼淚”!這種激情的內斂和意象的突兀轉化,不能不激發讀者捫心自問的強烈願望——河水何時變清?祖國何時富強?詩行何時不再充滿憂傷……?這首詩雖然只有短短的兩行,卻因其獨具特色的巧妙構思和出人意料的表現手法令人過目難忘。
芻議微型詩之:微型詩貴含蓄 文/賈紹玉
這是老調,之所以拿來重彈,是因為比起短詩長詩來,微型詩歌更容易走向直揭立意的死胡同。
作為詩歌,可以無題,卻不可以沒有立意。無論是言志,抒懷還是明理,總得讓讀者不由自主(而不是強加於人)地去理解,感受或者信服。然而,微型詩歌沒有領讀者進入詩者內心世界的過程,突然而至,戛然而止的思維與表達,只能由讀者去“于無聲處聽驚雷”了。讀者何以會在這個無聲之處,不由自主地進入?是因為探索的需要。假如詩人所要表達的一切平擺浮擱在表面,可以一目了然,詩歌的魅力也就蕩然無存了。所以含蓄之於詩歌(特別是微型詩歌),是至關重要的。
那麼,微型詩歌怎樣才叫含蓄呢?愚以為,至少有三點:言簡意賅,點到即止,含而不露。
言簡意賅才彌足深刻。賴楊剛的《太陽》:“一拳/砸爛夜”只有一句,兩行,5個字。如此簡短,卻很大氣地營造出日出後萬里陽光的輝煌意境。值得注意的是,對於“砸爛夜”的這個結果,詩人一字未提,而是完全留給讀者去體會了。更值得注意的是,本詩的題目“太陽”是“一拳砸爛夜”的主語,是施動者——光明是靠主動進攻得來的——不由人不想到,一切新生事物的誕生,無不建立在對舊事物的徹底毀滅(砸爛)上;而且這個主動的進攻還需要無比的堅決果斷,甚至凝聚所有的力量於“一拳”!當然,這個深刻的立意是讀者通過自己對詩歌文本的欣賞領悟的。試想,如果詩人把這些意思明明白白說出來,本詩還會有如此魅力嗎?
點到即止才發人深思。我們來欣賞欣賞王豪鳴的《乞丐》:“一對膝蓋/兩隻/鐵飯碗”(選自王豪鳴《魔鬼詩典》)。本詩好象一幅素描,展現給我們一個司空見慣的場景:城市街頭,雙膝跪地的乞丐,面前的破碗。此碗為何會是鐵飯碗?詩人沒說,讀者卻要捫心自問:這是反諷還是……?乞討現象古已有之,且遍佈世界的每一個角落;乞討人群又十分複雜,殘疾者,貧困者,落魄者,流浪者,愛逸惡勞者,甚至還有詐騙者,不一而足,而施與人群卻大都是同情者。面對乞討現象,面對乞討者,是慷慨資助,還是不屑一顧;是動之以情,還是嗤之以鼻,那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了,這也正是詩人留給讀者的思考。
含而不露才耐人品味。這方面,宗白華的《系住》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樣本:“那含羞伏案時回眸的一瞬/永遠地系住了我橫流四海的放心”。試作注釋式解讀:“那”(指代,人,女人)“含羞”(情態描寫,已情動於中)“伏案”(動態描寫,欲揚還抑)“回眸時”(動態細節描寫,忍不住愛意神傳)“一瞬”(極短的時間)(以上場景描寫:時間,地點,人物——在這樣的環境裏,兩個人註定要發生故事);永遠地(極長的時間)“系住了”(以實寫虛,多麼牢固)“我”(抒情主人公)“橫流四海的”(比喻,誇張,艱難的尋愛之旅)“放心”(雙關,放縱之心終於有了著落)(以上內心活動描寫,故事終於發生了)。這首愛情詩,只抓住了“一見鍾情”這個片段,既沒談情,也沒說愛,卻把愛情發生時的人,物,景,境,特別是情寫得盪氣迴腸,美侖美奐,何等含蓄,何等耐人品味啊!
“言已盡而意未窮”,“詩在詩外”,或許都是在講含蓄的道理吧?
芻議微型詩之:微型詩貴創新 文/賈紹玉
創新,是微型詩的生命。
我以為,這個新,一是觀察視角的獨特,一是表現手法的新奇。
世界上的事物是立體的。即便是一種現象,也自有其存在的空間。正是事物的這種立體性和空間性為我們多側面,多角度的審視和表現它提供了無限的可能。且看,“在這個紙醉金迷的世界/出淤泥而不染/那還有立錐之地嗎”(吳警兵《荷花》)。古往今來,詠荷之作何止千萬,但大都是以菏自況,抒發潔身自好的情懷。而本詩的作者卻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,對“出淤泥而不染”的荷花能否始終保持其清麗純潔表示出忡忡憂心。因為“在這個紙醉金迷的世界”,到處都是橫流的物欲,每一寸空間都被無情的污染,又到哪里去找賴以生存的新鮮空氣和潔淨的土地?詩人從一個全新的側面詮釋了這個古老的命題,讓人耳目一新。
至於表現手法的新奇,突出地反映在意象的捕捉上(構建意象,並通過意象來呈現詩人的立意,是詩歌之所以是詩歌的基本標誌之一)。就詩歌而言,意象應該包括形象的確立和意境情調的營造。意象捕捉到了,詩的生命自然就會生動活潑起來:“用黑色的槍口/射落長空的鳥鳴”(寒山石《煙囪》)。在這裏,煙囪被描寫成一支支“黑色的槍口”,在它的噴雲吐霧中,長空的飛鳥被殺害殆盡。詩人正是用這個帶有悲劇色彩的意象,表達出對大氣污染,生態失衡的深切關注,從而呼籲人們珍愛自然,保護環境。
陸向榮的《蜜蜂》形象更絕:“那些蜜蜂/就喜歡對著塑膠花/唱歌”。這是一種典型的逆向思維。表面看,那些蜜蜂就像一些喜歡溜鬚拍馬的人一樣,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(“就喜歡對著塑膠花/唱歌”)。當然這是違反邏輯的,是根本不會存在的。但我們讀這首詩的時候,又有誰不曾會心的一笑?因為我們很自然地聯想到,這個世界上虛假的東西真的是太多了,多到連蜜蜂也找不到一朵真正的花!蜜蜂的形象是虛假的,但是蜜蜂所暗喻著的形象卻是真實的,真實得可悲,可憐,也真實得令人理解和同情。這,不正是詩人要通過蜜蜂傳達給我們的本意嗎?
再來看一個例子:“滿池的情話/溫著一朵嬌小的夢/水床上搖曳初戀的情”(幽蘭《夢荷》)。這首描寫愛情的微型詩,極盡意境的營造和初戀情懷的寫意:少女的似水柔情出水芙蓉般亭亭玉立于碧波蕩漾的池塘中,卻又朦朧得像“一朵嬌小的夢”;而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正軟語溫言地呵護著她(滿池的情話/溫著……),她心旌搖曳地陶醉在水床之上,似夢非夢……這是何等細膩而溫馨的抒懷!或許只有女詩人才能體會得如此獨特而深刻,而我們只能在閱讀的愉悅中體會詩人創設的新鮮感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