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雜記

《「形比」與「神比」》.張明昭

2014112200:04
 
《“形比”與“神比”》.張明昭
 
“形比”與“神比”
比之為義,取類不常,或喻於聲,或方(仿)於貌,或擬於心,或譬於事。
——劉勰《文心雕龍》

     詩植根於形象思維,詩歌美學的核心問題,便是如何加強詩的形象性。於是,巧妙的比喻,也就成了詩歌藝術的寵兒。微型詩的創作亦不能外。以下試就微型詩創作中的比喻手法的應用談談自己的點滴體會,希望能起抛磚引玉之作用。本文主要以個人創作為例證(凡文中未署名作者的,均為拙作),也引用了部分詩友的微型詩,勿告我侵權呀。
     為了使形象更加鮮明,更加豐滿,在運用比喻時,就要抓住形象的主要特徵,亦即抓住該事物可被感知的主要屬性。因此,也就有“形比”和“神比”之分。試以《端午節(組詩)》之1、2兩節為例,說明兩者之區別:
 
●端午節(組詩) 
1
將綿長的九歌
包裹成粽子蒸一蒸
便飄起縷縷濃香 
2
剝開墨綠的棕葉
一顆鏽跡斑斑的心
隱隱的傷痛 

      在1中,九歌(本體)與粽子(喻體)並無相似之處,因為屈原而聯繫在一起,於是,九歌也飄起了縷縷濃香,這是“擬於心,或譬於事”,是神比。其特點是——不追求外在的相似,只追求靈性的相通。在2中,粽子(本體)與心(喻體)有形似之處,因此,粽子就被賦於隱隱的傷痛,這是在“仿於貌”的基礎上的進一步發揮,是形比基礎上的創新。可見,形比主要追求本體與喻體的外在的相似,“或喻於聲,或仿於貌”。
以下試分別談談筆者在微詩創作中的應用體會——

      一、形比

幾乎所有的詩人都無法拒絕“或喻於聲,或仿於貌”的形比,因為它是使詩歌語言形象化的最有效的表現手法之一。
     運用形比應需要注意以下問題:

(1)喻體的準確性

不準確的喻體讓人不知所云,而準確的喻體可以使詩歌的表述更為生動,大大增加了詩意與靈性。
《操場》“一個碧綠的池塘/快樂的魚兒們/追逐彩色的夢”,以池塘喻操場,快樂的魚兒們喻同學們,是“仿於貌”;《上墳(2)》“淅淅瀝瀝/是絮絮叨叨的細語/在耳邊在心裏一如往昔”,把清明的雨比作父親絮絮叨叨的細語,是“喻於聲”;《雷轟漈(1)》“鐘山是不倒的帆/隆隆的雷聲 交響/遠航的歌”,將鐘山比作不倒的帆,是“仿於貌”,將瀑布的轟鳴比作雷聲與遠航的歌,是“喻於聲”,這兩個比喻單獨看也許並不很新穎,但它們組合起來的效果卻非常之佳——使人聯想起山泉奔向海洋的遠征。

(2)喻體的鮮明性

比喻的目的是為了使形象更加鮮明和豐滿,因此,我們不能用左手來比右手,用一個茶杯來比另一個茶杯。喻體必須鮮明透亮。
《六月,陽光》:“六月,一根根陽光的弦/把女人窈窕的曲線彈亮”,將陽光比作弦,也許沒什麼新意,而後一句“把女人窈窕的曲線彈亮”則使這個不算太靚的喻體鮮明透亮起來了!
《音樂老師》:“你臉上的五線譜/在唱一首斑斕的歌”,將音樂老師臉上的皺紋比作五線譜,有趣,再唱起一首斑斕的歌,就繪聲繪色了。

(3)喻體的獨創性

比喻,要追求獨創性,這就需要取遠比,讓本體與喻體在似與不似之間——所謂“離遠合奇”(唐·皇甫湜)。
《閃電》(陳默):“那青筋乍一哆嗦/雷就悶聲呻吟起來”,好一道“青筋”暴起,你感到了老天的憤怒了嗎?!一個“哆嗦”,一陣呻吟,讓人感受到了那閃電的炫目,感受到那閃電的力量。
《高三》:“瘦成一片甘蔗林/渴望六月陽光的收割”,在這一片瘦瘦的甘蔗林中,你可曾嘗到過六月陽光下學子的艱辛與甘甜嗎?!
以上的青筋與閃電、高三學子與甘蔗林不知離得有多遠呀,但它們之間又有那麼一絲絲相似之處——青筋與閃電都是一條條的,高三學子與甘蔗都是瘦瘦的。於是,把它們巧妙地連在一起,便成妙比。

(4)縮小或放大

比喻,不要只停留在如實描摹客觀物件本身,而應該通過詩人的感受重新組合,將物件加以縮小或放大,造成藝術上的誇張和變形。
《綠洲》(張世明):“大沙漠/殘留/最後幾撮頭髮”,是縮小;《人生五味之一·鹹》:“誰把大海的情懷/融入/一滴淚中”是放大。這裏,對象的形態不變,品質卻變了。
綠洲,是一片荒涼中的唯一生機,而張世明卻非同反響地把它縮小為“最後幾撮頭髮”,這是惋惜,是憤怒,更是憂患。如當頭棒喝,發聾震聵!
人世間,最遼闊的是大海,比大海更遼闊的是天空,比天空更遼闊的是人的心靈。拙作《人生五味之一·鹹》正是這樣把一滴淚無限地放大,放大到可以放入“大海的情懷”。

(5)超越關聯點

由於幾千年傳統文化的積澱,許多的喻體已經形成了約定的含義。提倡喻體的獨創性並不排斥這些舊喻體的運用,畢竟這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瑰寶的一部分呢。應用得當,也會使微詩增色不少。
在運用舊喻體時,如果注意超越關聯點,就能舊喻翻新。
月光如水,是古人、今人常用的比喻。且看它如何翻出新意——
《夜》(傅月心)“系一束清涼的月光在窗口/風鈴般叮噹淌進你的夢境”。
《遙寄》:“想和你一起瘦成山峰/讓月光把你我淹沒”;
《月光》:“泛起了思情的漪漣/遼闊的夜/便讀不到它的邊”;
《新月》:“細細的水聲/從你灼人的眼光中/美麗地氾濫”……
月光既如水,自然就有了“清涼”的感覺,就有了《夜》的“風鈴般叮噹淌進你的夢境”,就有了《遙寄》的“淹沒”,就有了《新月》的“細細的水聲”,就能“泛起了思情的漪漣”,就能“美麗地氾濫”。而新月如眉,於是就有了“灼人的眼光”。
月光如水,是最初的關聯點,幾首拙作及傅小姐的《夜》都超越了最初的關聯點,特別是傅小姐的《夜》,古人有“折梅寄春”之舉,此詩卻系月光以送夢,豈不妙哉?!通篇並無一字“思念”,而思念之情畢現矣。
又如《月》(賴楊剛):“誰說這是一場拒絕融化的冰/想家的目光一暖/竟成韻在骨子裏的夢。”由水而想到冰,由冰又暖成夢,絕妙!

二、神比

“或擬於心,或譬於事”,這便是神比。
神比所要求的是若即若離,亦真亦幻的“空靈”的神韻。“山色有無中”,“似花還似非花”,其的妙處正在似與不似之間。
艾青曾說過:“詩的生命在真實性之成了美的凝結,有重量和硬度的體質;無論是夢是幻想,必須是固體”(《詩論》)。
試以拙作《戀》為例說明之—— 

《戀》 

喔,老天!這是水深火熱的沉淪——
在沸騰的湯中我茫然地漂流,一隻無助的魚丸,
感受 火辣辣滾燙燙的熱情與恐慌…… 

問世間情為何物?而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戀情卻讓一火鍋湯給具象了。詩者巧用神比,把抽象的熱戀轉換成火鍋的湯料,使飄忽的詩思達到美的凝結。
再看看拙作《柳絮》,反其道而行之,亦頗有情趣—— 

《柳絮》
 
一絲鵝黃的夢
如霧如煙
在少女眉間 

本詩以少女夢來比喻柳絮,則是用主觀的概念比喻客觀的物體了。柳絮與少女夢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遠了,但正是通過這種神比,賦於柳絮以人的感情,更增強了少女春夢的朦朧。這種比喻“必以非類”,“離遠合奇”,它不僅僅停留在比的形似摹擬上,而是具有更深刻的內涵。
下面談談神比常用的技法:

1、主、客觀互比(擬於心):用主觀的概念比喻客觀的物體(如以上《柳絮》),或用客觀的物體比喻主觀的概念(如以上《戀情》),使不可見的化為可見,不可感的變為可感。再舉數例如下:

《鐘聲》:“謙卑的靈魂/在風中/激蕩高揚”,願這靈魂的鐘聲長鳴。
《人生》:“一劑百味藥/煎——熬——/沁出濃濃的香”,人生百味,一言道破,不經煎熬,何來濃濃之香。
《小三峽懸棺》:“一個民族古老的宿命/懸/在空中”,懸棺與宿命,一虛一實,虛實交映,把人的心也懸在了空中。
這種虛實交替的神比,有時就模糊了本體和喻體,讓你說不清楚是誰比喻誰了。如:
《甜》:“用詩和紅酒調味/炒出的日子/很香”,你說日子是本體還是喻體呢?

2、寫喻體而擬事(“譬於事”):此法直寫喻體而將本體隱去,意在言外。如:《天空》:“當陰鬱的雲濃起/就下一場雨/清新如洗”,此處的天空,顯然是心靈的天空。此法頗類似於象徵,但兩者又有細微的區別:這裏,我可以說“心象天空”,而象徵卻不能說成“某象某”,如紅色象徵革命,若說“革命象紅色”就成了大笑話啦。
再舉數例:

《帆》:“高高掛在桅杆上/逢迎的風/讓我迷失了方向”。
《船》:“風浪是我的摯愛/彼岸是新的起點”。
《閃電》:“別迷失於瞬間的耀眼/緊接著是無情的轟炸”。
《雨》:“卸下烏雲的重載/就有了彩虹的飄逸”。
《哈哈鏡》:“但願 扭曲的/不是靈魂”。
古代的詠物詩,多用此法。

3、巧借通感來比喻:
《梅》:“一聲/冷豔的笑//驚栗了寒冬”,臘梅怒放,本是視角的感覺,而本詩卻讓它發出一聲“冷豔的笑”,用的正是通感的手法。巧妙應用通感的手法,會令你的比喻 。在《人生五味》的詩賽中,不乏這樣的妙比,且順手拈來拙作幾例: 
《酸》:“多雨的時分/思念在骨頭裏/發炎”;
《甜》:“被淚水洗亮的眼睛/脈脈 照亮你/開滿芬芳的回憶”;
《苦》:“秋雨漫過雙眼/摔成一段/冷冰冰的思念”;
《辣》:“有一種幸福/在血管裏澎湃洶湧/扯出來是黃河長江”。
 
4、神比的連續運用:連比、疊比,往往疊加出最佳的效果。且看實例——
《中秋月》:“誰,晾起透明的心事/讓不圓滿的世界/有了一個圓滿的念想”。先把中秋月比為透明的心事,再比為圓滿的念想。
《中秋月》:“把鄉愁畫成圓/讓痛苦/也光彩照人”。先把中秋月比為鄉愁,再比為圓,最後比做光彩照人的痛苦。
《鄉路》:“縱橫交錯的歲月/皺紋般爬上/鄉村滄桑的笑容”,以歲月喻鄉路,再以皺紋喻歲月,主、客觀的變換,左右逢源。
《夢》:“記憶如鞭子/夜夜抽我”,這是筆者《父親斷章》中的一節,以記憶喻夢,再以鞭子喻記憶,夜夜的抽打使人心痛!

5、神比空間的延伸:與形比一樣,神比也要超越關聯點,進一步拓展其空間。
《時光》:“有一天你會乾涸/讓我重拾起一大堆彩色貝螺/兒時的頑事多多”,時光如水是神比,所以“有一天你會乾涸”,讓我“拾起一大堆彩色貝螺”,這是兒時的頑事呀——又一次運用神比。
《復習》:“織一張網/在題海裏打撈/遺落的星星”,把復習比做織網,便有了打撈遺落的星星的可能。
《微笑》:“一朵含苞欲放的花/半帶嬌羞/隨風搖曳款款深清”,把微笑比作含苞欲放的花,便能隨風搖曳款款深清。
 
從以上例子可知:神比所追求的是事物的內涵而不是外部形態如實的模擬。這種藝術主張,與中國傳統文化一脈相承——中國的藝術,無論是戲劇、繪畫、雕塑、書法或詩歌,有一個共同的特徵:就是追求內在的精神,並不注重外形的逼真。換句話說,藝術的真實並不等於就是生活原狀的複製。莊子曰:“以神遇而不以目視,官知止而神欲行。”老子曰:“忽兮,恍兮,其中有象;恍兮,忽兮,其中有物。”司空圖曰:“詩家之景,如藍田日暖,良玉生煙,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間前也。”(《詩品》)嚴羽則更有“水中月,鏡中象”之說(《滄浪詩話》)。
當然,“形比”和“神比”,也並非截然可分,以拙作《中秋月(05.8.19)》為例說明:
 
《中秋月》 
拉圓
射日之弓
寫於05.9.18 

本詩是我最為自得的微型詩之一,為臨屏之作。今年,正值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,而中秋月又遭遇九一八,雖然取弓之圓與中秋月之圓相扣為形比,但其中之內涵(神話的寓意、歷史的寓意、現實的寓意)又豈是形比所能包容,乃神來之筆也。網友秒針曰:“文字極有氣勢,構思的物件也迥異常規,月亮一反陰柔面貌,成了豪氣沖天的射日之弓,連她的圓也是用力的表現:拉圓。難得佳作!” 

  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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